为期一个月的女足世界杯落下帷幕,西班牙击败英格兰夺得冠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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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球迷或许只剩羡慕。3周之前,中国女足在最后一场小组赛中1比6输给最终的亚军英格兰,无缘小组出线。此后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,关于这次失利的讨论,陆陆续续有些不同声音。
随着世界女足运动的兴起,中国女足1990年代末的辉煌战绩早已尘封,进入新世纪后,逐渐失去了与世界强队抗衡的能力。
和欧洲男女足逐渐形成的“一体化培训模式”相比,中国不光踢球的女孩子不多,很多地方还在依靠业余体校的培养模式,这使得她们的上升通道相对较窄。
虽然这种方式看上去已不再先进,但懒熊体育走访北京部分业余体校和足球培训机构后发现,它似乎又是在现有的足球和教育环境下,权衡各种利弊关系后做出的“理想选择”。
选择与坚持
看着10岁的女儿薄荷在球场上和北京某业余体校的队友们一起训练,老夏向懒熊体育回忆起3年前第一次带她来试训的场景。
那堂训练课的内容是热身、折返跑、带球跑。一个半小时的训练结束后,薄荷走下场,哭着对老夏说:“太累了,我不练了。”
那时的薄荷刚上小学二年级,此前已在民办的足球培训班里学习了一年足球。培训班没有专门的女足队伍,男孩、女孩混在一起踢。老夏在和朋友踢球时偶然发现另一块球场上的业余体校女足队伍,就打算把女儿送过去试试,没想到她一堂训练课下来就吃不消了。
又过了一周,老夏问薄荷:“还想去体校训练吗?”她想都没想,直接说:“去。”第二次训练仍旧很累,但薄荷坚持了下来,一直到今天。业余体校当时没有薄荷这个年龄段的队伍,她只能跟着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姐姐们训练。
在老夏看来,社会上的培训班大多以兴趣为主,哄着孩子踢,“他们怕练得太累,你下次就不来了”。而业余体校的训练强度大,“练到嗓子眼发甜是常有的事”。
老夏的爱人最初反对女儿踢球,她觉得女孩子踢足球太辛苦,容易被晒黑,以至于老夏在家里从来不敢提训练场上的事,平时也不让爱人到球场。爱人后来发现女儿踢球后身体越来越好,很少生病,就慢慢接受了这件事。
薄荷目前已是该业余体校U10队伍的主力中后卫。除练习足球外,还学芭蕾、美术。前不久,老夏曾让女儿给足球、芭蕾和美术做了个喜爱程度的排名,结果足球排名第一。据老夏说,今年的芭蕾舞考级结束后,薄荷就准备放下其他,专攻足球。
中国足协组织的女足希望杯比赛。
踢球与学业
在该业余体校接受足球培训的女孩子分为住校和走训两种,住校生50人左右,走训生大约30人。
住校生采取三集中制,吃、住、训练全部由体校负责。这部分孩子的户籍所在地80%不在北京,其中一部分孩子从小就离家来到北京,住进集体宿舍,也有一部分是在北京出生长大,但户籍不在北京的学生。
只要住进体校,她们就无需再交训练和住宿费。为方便日常训练和管理,她们全部就读于训练基地附近的两所学校,上课时被安排在不同班级,和普通学生没有区别,放学后被大巴车集体拉到训练场,参加四点半开始的训练,一周练7天。
和住校生比,走训的孩子很多是北京人,她们的出勤率不算稳定,有些孩子只能周末参加训练。
曾有业余体校教练建议薄荷住校,但薄荷目前就读于家附近的“重点”学校,所以哪怕往返总共将近40公里接送女儿训练,老夏也倾向于不让孩子住进体校,因为那样就要去“普通”学校读书。
业余体校教练张丽对懒熊体育表示,基础训练就是通过不断重复,让孩子们形成肌肉记忆。在训练上,住校的孩子比不住校孩子更系统,时间长了后个人能力的差距会越拉越大。
薄荷目前就读的学校之前有个女孩在业余体校踢球,但当她升入初中后,每天早晨7点到学校,傍晚6点放学,再没时间参加体校的训练,后来只能慢慢放弃。
▲参加比赛的女足小球员们。
学校里没有女足队伍,家门口又没有相对专业的女足培训班,这样的问题困扰着很多想让女儿长期踢球的家长。男足青训中存在的“12岁(初中)退役”现象,在女足圈里同样存在。
老陈的女儿盒子今年11岁,暑假期间在业余体校跟着队伍一起训练,不住校。再过一年,盒子就将升入初中,老陈已开始为女儿的将来做计划。他考虑的最理想状态是帮女儿找一个有女子足球环境的学校。如果做不到,将来希望能和老师商量,每天为女儿请假一小时,在学校找个地方让她练习足球,周末再到体校参加培训。
不过老陈也清楚,这只是设想,实现起来很难。“孩子上初中后,学校会留很多作业,根本没时间训练。”
在老夏看来,女儿现在还小,还没对未来做太深入的考虑。如果将来打算继续踢下去,会考虑将女儿送到国外,他认为国外更具备“一边读书,一边踢球”的环境。
体校与通道
随着校园足球的发展,目前北京有些学校有自己的女足队伍,北京市举办的足球比赛也专门设置了女子组。
但相比于男足,踢球的女孩子在数量上还是出于劣势。北京市今年举办的百队杯比赛总共报名1382支队,12岁以下全部都是男女混合组,这么安排是为了给那些想踢球的女孩子机会。
超过12岁后,因身体发育不同,男女混在一起踢就不再适合,男女足球队报名数量的差距就变得愈加明显。北京市足协公布的百队杯报名队伍数据显示,13岁以下男子组30支、13岁以下女子组4支、14至15岁男子组65支、14至15岁女子组6支、16至17岁男子组84支、16至17岁女子组3支、高考男子组48支、高考女子组2支。北京业余体校也会有女足队伍或球员伍参加百队杯赛。
张丽告诉懒熊体育,在校队踢球的女孩子水平有限,踢不了专业比赛,北京女足梯队选拔球员时,基本上都会选择在业余体校培训的女孩。北京目前女足培训做得不错的业余体校分别是朝阳、大兴、东城和丰台。
进体校前,教练会对这些女孩子进行身体素质考核,考核内容包括30米跑、立定跳远和折线跑,然后还有分队比赛,目的是考察她们的球感。张丽表示,她们会劝退那些不具备条件的孩子。“虽然踢球的女孩子少,但体校还是要有一定门槛。”
▲张琳艳出于女足的青训系统。
进入体校后,教练先从脚外侧带球、踩球、拉球这些最基础的内容教起。光打基础,就需要两年半时间。这期间会有孩子离开,也会有新人进来。
张丽告诉这些姑娘们,既然已来到体校,就会按照运动员的标准来要求每个人,“不再把你们当成是学生”。如有球员在训练时做不好,她便大声地提醒,偶尔也会骂人,“只要不侮辱她就行”。
“小孩嘛,每哭一次就成长一次,我们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。”张丽说,训练场上会有小女孩被骂哭的情况,但这会让她们的心理素质变得强大。“这些人中将来一定有人会成为职业运动员,只有心理素质提升了,才有可能平静地面对输赢。”
除去训练外,她们还会参加北京市或全国的专业比赛,能力出众的被选入北京女足适龄梯队。那些没被选上的小球员继续在体校训练,争取拿到一级或二级运动员等级证书。张丽表示,只要能在市里的比赛保持在前三名,队里的球员在5年内基本都能拿到等级证书。
升学与窄路
2022年9月,教育部明确提出取消体育特长生等五类全国性高考加分项目,这就意味着拿到运动员等级证书的业余体校学生,只有参加“单考单招”这一条上大学的便捷通道。
单考单招本是为中等职业学校应届毕业生(含职业高中、职业中专和中等技工学校等中等教育毕业生)设计的一种高考招生的方式,现在的普通高中毕业生也可报考。它采取3+X的考试模式,“3”是指语文、数学、外语,“X”是指综合专业课一科或专业基础课、职业技能课两科,比如体育、足球。
体校的孩子初中毕业后多数会选择考职业高中,职业高中毕业后参加单考单招,进入到专业对口的高校,比如北京体育大学、首都体育大学或户籍所在地的一些高校的体育专业,毕业后拿到本科文凭。非北京市户籍的体校球员,要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高考。进入北京女足梯队的球员可以获得北京市的集体户口,上专业队学校的高中,在北京市参加单考单招。
和普通高中生相比,他们能报考的专业和学校相对有限,这也就是家长所说的“路更窄”。
近些年,一些在校园足球联赛中取得成绩的校队运动员,同样可以拿到运动员等级证书。他们在学习上显然比体校“运动员”更有优势,再加之普通高中也可以参加单考单招考试,家长更愿意接受这样的模式,而非进入专业体校。
北京女足梯队教练刘英对懒熊体育表示,北京梯队选材时曾在学校里发现过一些不错的苗子,想把她们招进来,但被家长婉拒。“家长就希望孩子拿踢球当个爱好,没想让她踢职业。”
人少与选择
除体校外,也有一些女孩子在民办的足球培训机构学习足球。爱踢客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大约有9000多名会员,北京7000多人,上海1000多人,女孩子的数量只有4%。由于是最基础的培训,所以男女孩混练。北京另一家青训机构的负责人称他们的俱乐部设有独立女足队伍,但只是小学阶段,到初中就因人少无法单独组队。
一位让女儿在培训机构学习足球的家长表示,女儿最初学足球是出于好奇,每周末参加男女混编的入门级培训,90分钟课程的费用为150元左右。女儿所在的那个培训班最初有两三个女孩,不到一年后只剩下自己的女儿。
“很多女孩选择踢球是因父母喜欢,再加上本人的好奇心。练一段时间后觉得枯燥,就慢慢离开了。”这位家长说。
在老陈看来,如果让女儿将来走专业足球道路,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进入北京女足。如果进不去,单考单招是孩子考大学的最佳办法。
在分析孩子的未来时,老陈认为在专业足球和传统教育这两条道路上,很多家长会选择后者,尤其是那些有北京户口的孩子,他们在北京参加高考有优势,没必要去过职业足球的独木桥,哪怕有单考单招的政策。“就即便最后真的进了北京女足,挣的钱够生活吗?”
▲北京女足在参加女足比赛。
据懒熊体育了解,女足运动员的待遇近些年已有明显提升,环境最好的那几年,王霜等几名顶级国脚加盟国内有赞助商的俱乐部后,可以拿到300万左右的年薪,一般国脚加入有赞助商的俱乐部后可以拿到50至100万的年薪。即便没进国家队的女足球员,在有赞助商的俱乐部也可以拿到行业里相对不错的收入。但像北京女足这样没有赞助商的球队,只能拿体制内工资,主力一个月七八千元,年轻球员只有两三千元。
老陈与懒熊体育交流时曾把女孩子踢球形容成一件“特别美好的事”。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业余体校这群小姑娘们时的感觉,精神状态特别好,“就连走路的姿态都和社会上那些‘白又瘦’不一样”,这也是她让女儿踢球的原因。哪怕女儿一年后升入初中,他也希望能继续踢球。
可当体校教练让盒子住校,将来往职业球员的方向发展时,老陈犹豫了,他热爱足球,支持女儿踢球,却不想让她走“窄路”。
窄路与死磕
和老陈不同,老安在女儿读小学时就把她送进了体校。
老安不但是个资深球迷,还考了E级教练员证书,平时会教小孩子踢球。北京女足在先农坛比赛时,他几乎每场都到,在看台上敲鼓,给队员们呐喊助威。
他的女儿小美出生于2011年,从小学开始在学校的男女混编队伍里踢球。为了提升女儿的足球水平,老安在2022年春节后将小美送到业余体校。
体校离家30公里,老安每天下午都会开车送小美到训练,傍晚再开车带她回家。去年八九月份,也就是小美上六年级后,老安决定让女儿住进体校,按照运动员的方式接受更专业的培训。
小美因此离开家门口的学校,从去年10月开始借读于业余体校的合作中学。平时吃住在体校,周六训练结束后被接回家,周日再送回到体校。
▲进入女足国家队是踢球的女孩子梦想。
老安这么做既有把小美培养成为一名专业女足运动员的打算,同时也有“让女儿留在身边读书”的考虑。他目前已在北京安家超过20年,但自己和妻子都没有北京市户口,女儿的户籍地在天津,如果按照正常的升学渠道,孩子上高中时就要到天津读书,然后在那里参加高考。女儿进入体校后,初中毕业后可以选择在北京上与体校合作的职业高中,然后通过单考单招的方式考大学。
“虽然能考的基本都是体育专业,路有点窄,但像北体大这样的学校也是重点大学。”老安说,自己有个朋友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,后来拿到了跆拳道等级证书,通过单考单招的方式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,这对小美而言有借鉴意义。“最起码她可以在我们身边读书,而不是全家为了考学迁到天津。”
在老安看来,如果女儿将来能进北京女足一线队,“那是件光荣的事”。即便进不了,大学毕业后也可以去做教练员和裁判员,“社会上是很需要女性教练员和裁判员的”。
他很清楚北京女足一线队的收入状况,知道“连普通白领的工资水平都达不到”。“你看人家赵丽娜,现在不是也挺好?”对于摆在眼前的这条“窄路”,老安总能看到它宽阔的一面。
再怎么看,它终究还是一条窄路。但“这条窄路”对于很多像老安这样无限热爱足球,却又不得不面对子女升学问题的家庭而言,又是一个权衡各种利弊后,看上去还算不错的选择。当老安对懒熊体育说出“已做好死磕的准备”后,连忙补充道:“我们是敬畏足球的。”
(文中薄荷、老夏、老陈、盒子、老安、小美、张丽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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